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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想我父母忘了,或者記得也不很在意,可是我自己心下始終有些耿耿,因為大學畢業時,連續兩年要求參加系上辦的日本旅行團。第二年的時候,爹娘本來認為我該帶著妹妹才值得再去,可是一方面我沒立場讓系上改時間配合中學生暑假,另一方面當時衝著熊爺要去,竟覺得分開五天不見,有點度日如年,所以既沒建議延期,也還是去了。如今回想起來總覺得揮霍任性,不大懂事。前年公司旅遊,地點又是東京大阪,爸媽本來有意想跟,卻因為我的遲疑沒興致,後來再問,兩人便打死不承認。今年公司選地點的時候眼看北海道呼聲甚高,我便回家鼓吹,果然說得爸爸媽媽動心參加,也好略略平衡我心中沒機會回饋父母的一點歉意。

  所以別挖苦我為什麼剛去泰國,又跑日本,實在是自己已請好假、訂完機票,公司旅遊的時間才公佈。沒撞在一起,算偷笑了。爸媽還把小阿姨也找去,說是讓我兩個妹妹也報答一番。

  自由旅行次數既多,對於跟團旅行,確實有點意興闌珊。見到導遊的第一眼,倒是被她三吋長的假睫毛,開了眼界!粧不化這麼濃還不至於注意她的年齡,勁裝厚粉底下藏著的比我還大五到八歲,就有點滄桑了。但我想了半天也沒什麼理由領隊導遊得是年輕人,也就丟開。參加公司旅遊有個極大優點:半個辦公室的人都在這兒了,大家一起休假,就沒什麼好誰對不起誰的,這點是以往沒想到的好處。
  

  花志玲騎馬,宇宙沒毀滅,頸子也還在。

  這個季節,一如我們行前所擔心的,櫻花已謝,薰衣草未開。還好有顏色稀奇的杜鵑,擠得熱鬧非凡。日本人重視包裝,連花瓣也重重疊疊不惜成本。我們遇見第一叢櫻花時,人人都忍不住興奮張望,導遊立即宣布停車拍照,也說這是花期最晚的品種。兩天後又碰到下雨,我們成為本年度看見櫻花的最後一梯次旅客。




  導遊說,想當年那個無緣的老公還在追她的時候,天天等她下班,致贈各種禮物,某種用在湧泉穴貼片,如何如何的消除疲勞。只是她不知這位日本男士不僅對她貼心,原來對所有紅粉知己都是一樣。三年後設法懷孕成功,便逃走了,生下她親愛的小豬仔算是唯一收穫。導遊又說,帶團之前曾經做過特別護士,因為時薪較高,迅速累積第一筆錢,然後投資被騙,兩百萬變成泡影。她後來去看前世,騙她錢的,原是某一世被她積欠二十兩不還的苦主。還有,北海道有熊出沒,熊因為走路搖搖擺擺,被拿來比喻新手駕駛,所以汽車上貼熊出沒注意,是請多包涵的意思。又講到日本一部可能對過勞死推波助瀾的片子,叫做鐵道員,故事說一位心繫工作的鐵道管理員,延誤送治生病的女兒,結果女兒病死,老婆也抑鬱而終。鐵道員退休之前的除夕,忽然有個奇怪的女孩來站裡看親戚,遺落一個洋娃娃,不久換了位小姐姐來找,聊了許久還是沒把娃娃帶走,又換個再大一些的姐姐來。鐵道員追問這家奇怪的姐妹是誰,……說到這裡導遊忽然哽咽難言,道歉數回,才閃著淚光說完結局:「我就是你死去的女兒,我想讓你看見我長大的樣子,那個洋娃娃,是我兩歲生日時你送我的」。說得鐵石心腸花某人也不禁動容。從小聽聞許多國文老師會在講課時落淚,總抱憾不曾親見這麼感性的說書人,如今聽見有人講個電影也哭,算是得償八卦宿願。這導遊講得天南地北自得其樂,可憐嗓子已折騰得像下了戲的歌仔戲小生一般。


  熊出沒注意,但來不及了

  據說整個北海道行人80%都是觀光客,其中又以台灣為最大宗,如果用國台語大喊導遊,可能有十來個人同時回頭。果然在登別溫泉小街上的7-11裡聽見除結帳人員外一片國台語互相呼喚詢問的聲音。想想我們對大陸客來台觀光尚且覺得不舒服,不知道這些日本人面對滿城的舊殖民地人民,心中是何感受。7-11台灣到處都有,硬要擠在異國的店裡嘰嘰喳喳亂買一氣,偏就比較好玩,似乎語言不通,便格外有一種天高皇帝遠的自由。

  講到天高皇帝遠,我老爸就羨慕起百年修道院的創院神父,帶著八個修女,來這裡做餅乾。我則非常不典雅的一直想起天堂號角和天堂鑰匙的笑話。同行的一對壯年夫婦手牽著手經過對聖母懺悔的少女雕像前,老公就跟老婆說:「你怎麼不去懺悔?」老婆怒斥:「我幹麻懺悔?你才要懺悔咧。」老公接著說:「對阮尫唔好。」老婆便一個飛拳擊中老公胸膛。看得我們都忍俊不禁。這對中壯年人舉止比幾對蜜月小夫妻還要親暱,長相也醒目:老公理著小平頭,眉眼斜飛有如關公臉譜,卻隱約給我退役黑道的感覺;老婆黝黑健壯,也許有原住民血統或比老公稍大幾歲,口吻強悍潑辣。兩人一路手牽著手不停鬥嘴,令我想起黑風雙煞,每回擦身而過,都想偷聽他們有沒有互稱賊漢子賊婆娘。

  百年女子修道院


  函館夜景,號稱世界三大,美是的確挺美的,但我倒不覺得排名第一的紐約有什麼過人之處。從前還跟骨頭爭論過,認為芝加哥的夜景更勝,說得那個老紐約很不服氣,我則認為是愛臭屁的紐約人太多才搞出這種排名。愛國的花某人看了函館半晌,遙想著陽明山缺口望下去的那個台北市哪裡不如,除了地利上少了臨水的倒影之外,山區也沒這麼靠近都心……但若是鏡頭能拉得近,想必放眼都是大同、國際各種品牌的霓虹招牌,唉,算了算了。

  我非常喜歡金森倉庫群,一面掛著日本字,一面卻處處是歐洲氣息,還挺休閒的,有點類似華府的George Town, 加州的Pasadena, 和巴爾的摩Inner Harbor。啊時光飛逝,那些全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!不禁驚覺人生有些事情,就只在那短短幾個年頭間,過後就是不同的風貌了。趁著老媽和阿姨挑手帕時,我著迷於一棟木造日式房屋上和諧嵌著兩幅上下拉的Double Hung Window,再三嘗試啟動像機未果。三個人再抬起頭時,已不辨方向。轉過兩個街口我媽逮了一位和善的日本老太太用漢字問路,偏又不照著老太太教的路走,隨手自己指個路牌對我們說,你看金森倉庫不是到了嗎?我看路牌上明明寫著「赤礼倉庫群」,深表懷疑,我媽說唉呀看那麼清楚幹麻,假裝一下就好。然後,就真的到了!日本果真是個對觀光客很友善的國家。我在遊覽車開走前跌破眼鏡地看見牌坊上端端正正、香菜肉圓的寫著「金森(赤礼)倉庫群」!




  第三晚住在十分高級的洞爺湖畔Sun Plaza Hotel,餐廳臨湖,伴有表演,且大得跟體育館似的,湖邊種著櫻花,步道蜿蜒,團員房間也通通面湖。我老爸非常滿意又感慨的說,這種飯店在台灣也有但他絕捨不得去住。用罷晚餐後,我一個人踱出戶外去散步,同團的兩位歐吉桑逮著我問:以你們設計師的觀點,這間飯店設計得好不好啊?我尖酸刻薄表示那是環境好不是設計的高下。其中一位歐吉桑,我看著頗覺熟悉,兩天後才想起來他像極那位「不ㄙㄧㄥˊ!通通都要拿去奏雞精」的廣告演員。憋了許久才去求證時,他茫然否認。我認人張冠李戴是常事,只是他那股親切口音,實在像得好笑。晚間湖面施放煙火,一朵一朵的火花,和玻璃窗外日本小孩驚嘆的聲音,很奇怪地令我感到孤寂。


  據說北海道是因為一個失意的廣告攝影師,中年裁員之後旅行此地,拍下照片流傳網路而捧紅的;而小樽運河,則是因電影情書而成為熱門景點。我左看右看想不起來情書跟小樽運河有啥關係,那還是我挺喜歡的一部電影,但只記得一句「藤井樹、藤井樹、藤井樹……同花順」。北埔和九份也曾經是攝影專題和電影場景,但願北海道能維持特色比她們稍久一些。

  最後一夜大夥比較放得開了,導遊自己拿斟啤酒的兩公升酒海,隨便找人敬了 ,一口喝乾。黑風雙煞陳玄風大著嗓門感謝大家回台灣繼續繳稅養他,然後自顧自發起牢騷來,說「救了四樓的火,卻被三樓要求賠地毯,這種事上級從不處理的,還不是讓各人自己協調。SARS的時候,這裡要你送和平醫院,去了又不收,又要轉新光。出了事長官也不過靈堂上一個鞠躬而已。上回高雄不就折了兩位菜鳥。那種過程很短啦,噗一聲就沒了……」說得眾人幾分尷尬、幾分惻然,梅超風忽從另一頭冒出來冷喝:「你是喝了多少酒?這麼多話!」吼得陳玄風默不吭聲出門抽煙去。過會兒上了車還聽見黑黑後排傳來她的聲音:「因為我真的很生氣啊!喝這麼多幹麻?表示你很厲害嗎?講話這麼大聲,很好看嗎?」她自己沒喝醉,聲音卻也不小。我想她氣的恐怕不是喝酒,該是不願意聽見討厭的話題吧。也有點領悟為什麼他們一路上那麼親密,好像在一起是撿到的似的。

  導遊上車時已經醉態可掬,嘻嘻哈哈表示要人送她回房,還有,她喜歡在上面。我聽著又自動尷尬起來,其實全團多半老夫老妻或新婚,落單的男士很可能只有白蘭氏雞精一人,想來頗有一點滑稽。

  阿姨說她的公司一直有縮編裁員的傳言,四十出頭時呆了很久的單位也遇到關門解散,後來的公司又移往大陸,幾度想要終老的地方總是出現狀況,也不知道這次是否可以平安退休。我覺得北海道真是一個憂愁的城市,就像我後來再也不喜歡的日本電影,即使溫馨,也要叫人心頭鬱鬱。比較起來,我還是喜歡泰國多些。


  陳玄風說:「牌子上寫:你笨,N-I-P-P-O-N,懂嗎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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